老雕虫

谨慎粉
我产出很混乱

【双鬼/轩策】海鲜粥

写了两个月的1w2

冬至快乐!


李轩x吴羽策


  吴羽策第一次去厦门还是高中刚毕业的时候,四个月的假期让他不知道该先去哪里玩好。最后选了厦门,吴母想去海边,他爸也赶上难得的假期,两个人出去怕吴羽策一个人呆家里无聊,干脆把他也捎上了。

  三个人下了火车入住了酒店基本上也没吴羽策什么事了,人家小两口换了典型游客的打扮没影了,走前扔下一张套票,包括各个热门景点,也包括鼓浪屿的船票。吴羽策深切体会到了自己的多余,大概是捡来的。

  有票,说什么还是要到处看看。吴羽策爱在清静地儿呆着但也喜欢热闹的人间烟火。拿着手机和钱包出了门,没规划什么路线地图,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如此不够沉稳的行事着实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可能是被微醺的海风刺激了。

  鼓浪屿是一座小岛,脚程快的人绕一圈不会超过一个下午。但是进入里面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宽宽窄窄的小巷交错纵横,下一个路口是南北向的还是东北西南向的没人知道,走半天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刚刚来过,同一树鸡蛋花被同一树绿叶衬着依旧开在头顶,但是定睛一看刚买过甜筒的甜品店现在是一家青年旅社。

  接近傍晚,上岛的人不多,不过岛上三四家酒店的游客全部涌入岛上的餐馆也够呛的。海边的几家大排档人满为患,吴羽策一个人也不好点菜,数了数身上的钱,想着这么晚回去太麻烦,岛上住一晚吧,反正爸妈不要他。

  巷子里人也不少,小朋友牵着氢气球,吴羽策心痒,在一个小贩那里买了一个海绵宝宝的,自己也牵着。到处乱逛走到天黑透,饿了,中饭吃了妈妈给他的苹果,她一个中年少妇节食减肥,他跟他爸也跟着受罪,一下午吃了一个甜筒,去钢琴博物馆参观的那段路就已经消耗完了。现在饿在饭点,街道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烤生蚝上的蒜香,抬头看海绵宝宝也觉得它瘪了一圈,还是找人少的地方先随便吃点垫个肚子。

  之后的事情吴羽策记得并不清楚,一条没有名字的小巷里,一家地中海风格的粥店,老板是个年轻的男人,菜单写在一块黑板上,白粉笔似乎用到一半没了于是从第四行“蟹腿肉鳕鱼粥”的“米弓”开始就换了黄色的粉笔。他后来点了那款粥,然后把海绵宝宝系在了椅子背上。老板应该花了很久做粥,吴羽策都饿得开始吃一边玻璃盘子里的薄荷糖,然后热乎乎的粥装在一个忘了什么颜色的砂锅里端了上来。

  粥很好吃,鲜到一个极限,吴羽策记得当时自己也想不出词语描述。饿得慌,但粥很烫,老板看他急着吃但又猫舌头,笑着拿来一个小碗。那个小碗应该不是统一购买的碗,与这家店的装修格格不入,硬塑料碗,碗底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这个记得挺清楚,因为吴羽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轻气球。把小碗拿过来之后老板好像还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和他聊了几句,大致内容就是这儿地理位置不好没什么人来吃晚饭但回头客特别多毕竟好吃。老板吧啦吧啦,吴羽策吸溜吸溜,吃完之后付钱自己只有大红色的毛爷爷,一份海鲜粥三十,老板在前台翻了半天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最后对视良久老板大手一挥不要他的钱了,让他把海绵宝宝留下就好。

  两厢推辞,都挺不好意思,最后吴羽策妥协,拿走了毛爷爷留下了海绵宝宝,想着自己今天晚上再去到处买点什么,有零钱了明天来还上就好。出门之后回到大路上,找了一家旅舍先住下,买了个海绵宝宝的小音乐盒挂件然后问店家捣了四张二十,睡了一个晚上,早上醒来肚子似乎又觉得怠慢,想再去粥店尝试一下大虾豆腐鱼,结果走了无数条巷子和小街,来来回回,那家粥店凭空消失了一样,吴羽策愣是没找到在哪里。

  这是那一年夏天在鼓浪屿的全部记忆,那是五年以前,五年来发生太多事情,如果不是今天重新踏上这座岛,自己也不会把这些琐碎的东西想起来。

  过了下午两点,走过的每一条巷子都让吴羽策恍惚,好像昨天才从这里离开,却是夏天换了秋天。逐渐强盛的冬季风似乎对这个南方的小岛没什么影响,尽管过了秋分,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冷。街口的冰激凌店还在,仔细一看发现已经换了招牌,吴羽策没忍住去买了一支原味的,那个打甜筒的店员手法并不熟练,加之难得看到长得好看的客人,就给他多转了两圈,导致甜筒严重头重脚轻。店员向他道歉,吴羽策笑着说没事。抿掉了甜筒最上面的尖儿,他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地图,地图中间有一个小红点,藏在一条窄巷的深处,那是他的目的地。预约的时间是三点,但是吴羽策觉得自己找都能找一个小时,更何况是边找边逛。重新确认了大致方位,吴羽策悠哉游哉,莫名奇妙又买了一个海绵宝宝的气球。一路上回头率颇高,他怀疑不是因为自己的颜值而是因为自己一个一米八的不拖家不带口手里却牵着一个气球。

  一路闲逛,再抬头看见一块牌子。没想到这么顺利,也许是这个地方很符合自己的走路习惯。低头再确定了地点,看看表,距离预约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权当是进去逛逛。这样想着吴羽策走进巷子。那里面是与刚刚的街道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墙上宝蓝色的铁皮牌写着这幢楼所属的小区,大红色标着楼号,墨绿色的铁门许久没漆了,栏杆那里有漆皮剥落下来,露出原先那层红色,一辆大轮子的老式自行车靠在墙边,后座上还精心绑了四五层棉布,看来是给人坐的。抬头,小小的天井,灰白的雨棚和银色的晾衣竿参差不齐——他原以为鼓浪屿这种景点式的岛屿是不会有居民楼。天井中间的及膝小花坛不知被谁家开辟成了菜地,几棵不知名的菜长势还挺好。吴羽策在花坛边的一圈瓷砖上坐下,单手给白色的细棉线打了个结,海绵宝宝就被系在他手腕上看他划手机。各大社交平台都没有给他的消息也没有什么能惊动他的大新闻,单机小游戏只剩下小鳄鱼爱洗澡,但是他昨天刚刚全通关,叹了口气抬头看天,海绵宝宝左右晃动着,吴羽策忽然想到总不能带着这个东西去陌生人家里吧,麻烦不说,自己还显得非常幼稚。就地放飞污染大气,不如出去找一个哭着要买气球但爸妈不让的孩子送给他。正想着起身,看到一个中年女性正向自己招手。

  “小朋友,你找六单元三零二吗?”

  吴羽策左右看了看哪里有小朋友,半天才反应过来给她回应,“哦,是。”

  女人烫着卷发,穿着大码的T恤和两用衫,踩着一双套鞋,两只手都拎了红色绿色的塑料袋,长长的菜叶子从袋子里伸出来。吴羽策想起自己的妈妈,她每次买菜回来也是这个样子。

  “轩中午刚回来就说今天他有客人,那你跟我一块儿上去吧。”

  吴羽策答应着,心理猜测着她与那个李轩的关系。这个阿姨虽然有些老了,但是还蛮精神,眉眼之间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有几分风韵,大概是李轩先生的夫人或者姐姐。如此看来那个人怎么也不会老得白发苍苍,即使当时吴羽策第一眼看到这个职业以及那个普通且普遍的二字姓名时,脑补的是秃了一半的老艺术家。

  跟在女人后面到了单元门前,一串钥匙在她手上叮呤当啷,吴羽策听到这个声音习惯性伸手拿过了女人那只手上的袋子,女人没太意外,笑着说谢谢,倒是吴羽策动作之后心下觉得唐突。挑出一把钥匙开了门,老旧的楼道向上延伸。吴羽策很久没有走老居民楼的楼梯了,自从他和母亲从那个老小区搬出来搬到高层之后,他上下楼只摁电梯,现在周围不是广告而是灰白色的墙,墙上有剥落的漆块和黑色深灰色的划痕,一点一点向上,好像通向记忆深处。

  女人在一扇暗红色的防盗门前停下了,一边开锁一边向里面叫道轩啊。吴羽策听到门里面有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有一点紧张,背着手把海绵宝宝从手腕上解下来,松开,把它留在了楼道的天花板上。刚处理完,门打开,有人问,“妈你买了……”

  吴羽策和那个人对视良久,他知道对方皱着眉也一定在脑海里搜索自己的样貌所对应的场景和姓名,因为自己对他也有印象,他们见过,但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却死活想不起来。半晌,吴羽策看到他挑了挑眉毛,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跳到了吴羽策视野以外大喊,“哇妈你带了客人怎么不说一声啊!”

  “谁知道你洗澡这么磨叽,快去把衣服穿上。”

  吴羽策觉得现在自己在把头转到一边去有马后炮的意味,但他真的现在才察觉,刚刚那个人只裹了条浴巾。

  “见笑,我们李轩要身材没身材要皮肤没皮肤还光着膀子到处抖落,也不嫌害臊。”女人脱了鞋子把吴羽策引进客厅,吴羽策听到碰的一声关门声,估计是刚才那个人躲回房间。

  “妈我是你儿子!”洪亮的声音从门板背后传来。

  “你还是我儿子,你看看人家,穿着得体长得好看不说,还帮妈拎东西。”女人转头问吴羽策,“孩子你叫什么?”

  “吴羽策,口天吴,羽翼的羽,策马的策。”吴羽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女人,然后也脱了鞋在门口放好,他在家也会和母亲绊嘴,无关痛痒的小事,现在知道原来所有母亲和儿子的相处模式都差不多,憋着笑,继而补充到,“我觉得他还是挺帅的。”

  “听到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儿子还是挺帅的。”

  “你好别磨蹭了,人家在外面等着呢。”女人对吴羽策抱歉地笑了笑,说了声随便坐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吴羽策终于得出空来观察这个小房子。老小区,面积不大,客厅小小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显得有些局促。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陈木香,或许这家人中午烧过排骨,还有一些萝卜骨头汤的余味。没有特别的陈设,角落里老式的电风扇上挂着一个派大星的玩偶,每一处看似杂乱的组合配上斜射的自然光都让人平静。

  李轩,纹身覆盖师,地址鼓浪屿听风弄朝阳小区x幢x单元xxx,营业时间法定节假日(其余时间随缘)。这是吴羽策对李轩的全部了解,他从新同事那里得来的一张截图,是一段聊天记录,这串基本信息上面是一个顾客手臂上覆盖前与覆盖后的两张对比图。于是他还知道李轩画画水平着实一般。不过这个职业稀缺,不然随便来个竞争对手这个李轩都有可能丢饭碗。

  现在看来,李轩的外貌条件至少还算一个有力的竞争优势。

  “吴羽策是吗?你也觉得我帅是吧,我也觉得。”房门又开了,李轩换了衬衫和牛仔裤,一只手手上搭着刚才的浴巾,一只手扣着衬衫的扣子。吴羽策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突然觉得这个声音也是似曾相识,费神,想起来是自然而然的事不可强求,自己还是等等吧。

  “李轩?在家里呆着你穿衬衫干嘛,不嫌勒脖子啊。”李轩妈从厨房探出头来。

  “这不是有客人嘛!”李轩喊回去。

  “以前有客人怎么没见你这么……”

  “妈你好吵。”李轩大喊一声把“臭美”两个字堵了回去。

  吴羽策笑了,低头抿了抿嘴,再抬头和李轩对上了视线,李轩先转开了,咳了一声,“你先进房间吧,我去放个毛巾。”

  卧室比客厅宽敞一些,窗台边放着画板,上面积了一些灰,可能很久都没人去用了。床边上是一个翻开的大行李箱,行李箱的主人还没时间来理它,里面占最大空间的是一个海绵宝宝的抱枕,除此之外也都衣服裤子塞得满满当当。想继续研究下去,吴羽策听到门外有低声谈话的声音。

  “这个孩子不会……”

  “哎呀不会,妈你紧张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之前那些个顾客都是干什么营生的?”轩母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焦虑,“不是膀大腰圆就是前凸后翘的,都不是正经人。”

  “那是他们曾经不是正经人,他们到我这儿来了就说明他们下定决心改邪归正金盆洗手了。再说了,这个,你放心,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你怎么又知道了?”

  “久远的事情,有空给您汇报。”

  吴羽策试图从对话里猜测出自己与李轩有过什么联系,无果,只好放弃,转过身来继续寻觅着房间里的蛛丝马迹。被子整整齐齐叠在床上,像个豆腐块儿,床头台灯下面压了几张纸,吴羽策走过去仔细看,发现上面写了一串食材的名字,大部分边上都打了勾。

  李轩进来的时候特意放轻了脚步,看到吴羽策在研究自己的房间到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他很可爱,“那是我爸写的,他经常让我帮他采购,他在外面街上开了一家店,我有的时候帮他管管。”悄悄走到吴羽策背后,李轩突然放声说话,见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微微振了一下,于是又生出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喜悦。李轩美滋滋回到门口用脚带上了门,手上拿了两个瓷杯子,冒着热气,“你喝咖啡还是红茶?”

  “呃……红茶吧。”

  看吴羽策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也不喝,李轩以为他是在顾忌什么,于是道,“你放心,我们家杯子都洗得很干净的。”而且以前的客人我都给他们玻璃杯倒凉白开的。后半句没说,说了显得自己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不像好人。

  “不是不是。”吴羽策急忙辩解,“我就是觉得烫,猫舌头。”

  气氛有些尴尬,幸好李轩还能做一些动作,例如捧着杯子坐到一边的沙发里,然后示意吴羽策可以坐在床上,吴羽策乖乖坐下,还是捧着杯子,往茶面吹了吹,热气散开来,然后新的水汽涌起来,他探出舌尖试了试温度,尽管稍稍斜了杯子,李轩还是看到了他的小动作,眼神移不开。

  一阵沉默,最后还是李轩说话,“你不打算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么?”

  “你对所有客人都会提这个问题么?”吴羽策终于喝了一口红茶然后放下了杯子。

  “不,一般他们会自己告诉我,特别是那些女性客人。”

  “为什么?”

  “她们总是找着机会就跟我多说几句,没话也要找话讲。”

  “比如你现在这样?”

  李轩看吴羽策带着一丝笑意的嘴角,想反驳又说不出话,到最后放下咖啡杯站起身直接走到吴羽策身边,赌气一样,“不聊就不聊,给我看你的疤。”

  吴羽策把袖子卷起来,想到什么却不动声色。一条将近十厘米长的伤疤像蜈蚣一样匍匐在吴羽策的小臂内侧,那块玻璃如果再向下划几寸就是桡动脉,那可就不是留道疤这么简单了。李轩在吴羽策身边坐下,似乎是嫌角度不好,很自然地扣住吴羽策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但明显地感觉到吴羽策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

  “反应这么大,受过什么刺激?”李轩手下比划着伤疤的大小,假装漫不经心地问着。

  吴羽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李轩的脸试图捕捉到任何表达特殊情感的表情,但最终看到的都只是千篇一律的用于麻醉猎物的温柔。

  “你还不打算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你难道不知道么?”吴羽策反问,尽管他还没想起李轩在那件事的哪个部分出现过,但他至少能肯定李轩也是亲历者。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李轩抬头,看着他的客人,“来这里的人都是要和过去说再见的,如果你连过去都不愿提及,那你永远也放不下它。”

  也许自己多说话才能套出更多对方的信息。吴羽策是这样对自己说,于是他开了口。

  那是三年前发生的事。一场蓄谋已久的爆炸使他失去了父亲,母亲与他因为父亲的提前安排逃过了死亡。相比起父亲在不断的轰鸣与烈火中尸骨无存,他还算幸运,不过是中度烧伤再加上碎玻璃在他全身上下划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口子,而且他也并不后悔,这是为了保护母亲。当炸弹震耳欲聋的咆哮终于告一段落,他只能听到母亲的哭泣与高喊,警车,救护车,脚步声,人群的谈话。他当时很累,想着就这样睡过去算了,然后有人抱住了他,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好像是母亲的声音,是那把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还是醒的,全身上下都在发痛发痒,我后来听说那个外科医生看完我的伤之后吃了三块巧克力才敢开始给我做手术,之后的感染期我插了三四个瓶子,关在无菌房里,固定在病床上,手腕脚踝都加了锁。”

  “你活下来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每次眼前黑过去的时候耳边总还是那个声音在不停喊我的名字。”吴羽策盯着茶杯里平静的水面发愣,他的余光注意到李轩正在看着自己,但他怕这个时候回望过去撞进他的视线里自己可能会控制不好情绪,所以他继续看着茶杯。

  “让我看看其他的。”

  吴羽策一愣,这种近似命令的语气用这种语调说出来让人不服从说不过去,像是医院的医生复查又或者是船老大验货。吴羽策没有抬头,只是慢慢起身,把杯子放到一边,背过身去然后脱掉了上衣。李轩有心理准备,他曾见过它们更血腥可怕的样子,可是现在对比着这个明亮美丽的个体,那些东西更刺眼了些。整个背部,直到脖颈,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疤,肩上还有一大片偏红色的皮肤张牙舞爪,蔓延了半条手臂。吴羽策不动声色,背后的人半天也没什么响动,只是同一个空间内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觉得气氛未免有些暧昧得尴尬,于是吴羽策自嘲道,“难看吧。”

  “背肌可以,蝴蝶骨很漂亮,恢复得不错。”

  李轩字字句句似乎都在对吴羽策内心的想法做着肯定,“是的我们见过。”“是的那件事我不只是知道。”“是的我了解你的伤和经历。”……但他都只是暗戳戳撩他一下,具体的一概不提,大有等吴羽策自己顿悟的意思。

  “为什么突然想要把手上的疤盖掉。”李轩递过衣服看吴羽策再套上,自己走到阳台的上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工作需要。”吴羽策理一理袖子重新坐回床沿上,“夏天穿短袖怕吓着孩子。”

  “那你觉得你在手上涂个海绵宝宝不会吓着孩子么?”

  “我没让你画海绵宝宝上去。”

  “派大星?”

  “……长条形你应该画章鱼哥。”

  李轩的身形被一堆杂物挡住了,只有后背露在那几个包裹顶上,仿佛翻得很费力气,又或许是在笑。吴羽策也笑了,“你本来以为我是不愿再面对它了才想盖掉它么?”

  李轩直起身子摇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能在那种状况下活下来而且活到现在的,不会在意几个小小的伤疤。”

  吴羽策沉默了,他曾经在意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把所有线都拆开,母亲在门口央求他出来,他坐在墙角哭,拿着剪刀,还不小心扎破了脚。最后太阳的光线和那个再次在脑海中浮现的声音救了他,世界不只有残忍,还有人在意他的存在。他站起身拉开窗帘,站了一会儿,从房间走了出去。

  最后李轩翻出了一个老收音机和一些画具,他把画具摊在桌上开始捣鼓收音机,滋滋的电流声放出来,由小及大,太响了,又被李轩调下去一些,模糊的人声和音乐声像是从隔壁传来的,李轩皱眉,拿起收音机七七八八换了几个地方搁着终于找到一个信号好的,再把天线立起来就清楚多了。吴羽策捧着茶杯看他手忙脚乱调频道调音量,柔和温暖的光线加上李轩晃来晃去,弄得他有些困。

  李轩终于又坐下来,手上拿着铅笔和一张纸,“好了办正事儿,你想我给你画个啥上去?”

  “啊?哦,随便吧,没什么想法,你喜欢什么就画什么。”吴羽策说,又补了句,“海绵宝宝系列除外。”

  李轩似乎是冥思苦想,好像他除了海绵宝宝就没什么喜欢的了,盯着吴羽策看了会儿,低头涂涂画画一番,然后把纸展在吴羽策面前。

  “你喜欢百合花?”吴羽策辨认了一会儿,其实画得并不“抽象”,只是他自己没想到李轩会画正经东西出来。

  “不是,觉得挺像你的。”李轩拿回纸,对着之前画的伤疤开始细化茎叶的走向,好让宽大的花房挡住疤痕又不显得突兀。

  “抬举我了。”吴羽策看李轩认真画画的样子有一种在晒太阳的感觉,收音机里在播报全国部分城市的天气情况,乌鲁木齐、呼和浩特、济南、银川都在下雪。时间过得很慢——难得如他所愿。

  李轩设计得差不多了抬头,吴羽策转过目光假装在看窗外。

  “坐这儿。”

  吴羽策换了椅子坐。

  “手给我。”

  吴羽策把手伸过去,李轩抽了枕头来让他好枕着手臂不至于太累,有一种给小朋友抽血的感觉。

  “可能时间会比较长。”

  “没事。”吴羽策摇头,手杵在桌子上托着下巴,“如果等会儿我睡过去不用叫我,我自己会醒的。”

  李轩想应一声,外面轩母喊道,“阿策留下来吃晚饭吗?”

  “你怎么叫得比我还亲?”没等吴羽策回答李轩先喊了回去,这句话有歧义,李轩不管。

  轩母不理他,“晚上家里烧鱼吃,还有骨头汤,阿策留吗?”

  吴羽策看向李轩,盛情难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李轩见他犹豫,知道他顾虑什么,轻声道,“你就当是我朋友”,见吴羽策挑眉不说话,李轩转头就向门外喊,“留的留的!”

  “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多烧一口饭罢了。”声音渐渐被水龙头的水声盖过了。李轩重新调了收音机音量,“我妈以前可没这么热情。”

  吴羽策笑笑,李轩拿碳笔在他手臂上画底稿,有点痒,吴羽策控制着手不要反射性地缩回来,试图转移注意力,于是开始打量低头工作的李轩。

  距离很近,吴羽策从头顶往下像在浏览网页一般分块研究李轩的五官,这样能保证自己的脉搏保持在正常频率。眉眼端正,鼻子挺,嘴唇薄,笑起来有酒窝和法令纹,直到衬衫领子的时候他停了停。领子没有盖住的地方,好像是一道疤。吴羽策对疤痕的颜色十分敏感,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那些。

  李轩余光注意到吴羽策目光的停滞,也不说什么,由他看,“你可以把领子解了。”

  “你既然为了挡它穿衬衫,怎么现在又让我解领子?”吴羽策纯粹好奇,并且并不顾忌好奇的代价,面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无需设防,锁不必上门也不必关,最好连你的心一起交给他。

  “不是为了挡疤,就是因为我穿衬衫比较帅。”

  吴羽策白他一眼,“你还是不穿比较帅。”

  “哦,这样,那我以后招待你就不穿了。”

  吴羽策解了三颗扣子,把领子翻到一边,那条伤疤从锁骨起头,延伸到颈后,从宽度和颜色深浅,吴羽策知道这曾经有多严重,那样利器若是再往里一寸伤到的就是大动脉。

  “这是我的幸运符,贴身的。”李轩半开玩笑。

  “痛吗?”吴羽策笑不出来。

  “当时半死不活的,没感觉,后来恢复的时候扯着挺痛。”

  “痛苦吗?”

  李轩终于停下手里的事抬起头,看着吴羽策,这是吴羽策第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温暖明亮以外的东西,转瞬及逝的犹豫和无奈,“活着,开心还来不及呢。”

  “人要学会知足是吗?”吴羽策问,他想这应该是李轩想告诉自己的。

  李轩摇头,但只是摇头。

  又只剩下电台里的主持在自言自语。吴羽策困意又上了头,一只手支着脑袋,眼睛慢慢睁不开,干脆把手放下去枕着脑袋,趴在桌上。暖洋洋的太阳好像一床被子一样催眠。李轩画完轮廓要换人体彩绘颜料,这个时候抬头,吴羽策已经睡着了。李轩停了一会儿手上的活儿,就坐那看着。

  三年,人的模样能有多大的变化?一样紧闭着眼,身体一样随着呼吸有微弱起伏,眉眼轮廓跟当年一样惊艳。只是那时的人,是李轩从修罗场中捞出来的,浑身密布荆棘与鲜血,生命体征几乎要被死神归零。那是一种悲剧美学,最腥烈的红与最惨淡的白。

  他似乎忘了,李轩想到这里觉得有些遗憾。那是一次特殊任务,李轩是特警队的队长也同时是guo安ju的一员,当地一个转售du品的据点被挖了出来,剿灭行动的策划人是李轩的老师。最后所有she案人员全部落网,但是代价是惨痛的。大楼的定时爆炸装置被触发了,最后离开现场的老师被永远埋在了烈火和废墟之中。

  李轩在那时救下了吴羽策。听到爆炸声,他愣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火光,然后不顾纪律就往大楼跑。现场一片狼籍,垮塌的建材,四溅的混凝土块与玻璃。警戒线栏得太靠里,本来根本没有预料到爆炸发生的可能,所以许多围观群众也受了牵连。他想冲进火海把老师救出来,他知道老师刚刚一定在出来的路上。但是职业素养让他先拨通了120,然后用对讲器叫来队员——这是他在大脑里做了生命价值回报评估后得出的能救最多人的方案,他自己也清楚,老师凶多吉少,当下,如果换做是老师,也一定会这么做。他对着火海鞠了一躬,闭眼深吸一口气,回头准备开始转移伤员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侧卧在血泊当中,一个女人在边上哭得声嘶力竭。

  三年,并不是一个很短的数字,在李轩预料之外,地球上有太多人,无甚关联的人若是彼此再见从概率学上来讲是极不可能的。本以为再一次见面会是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甚至下辈子。

  现在他在自己面前睡着,在阳光下睡着。

  百合花的花语是相遇很好。

  阳光下相遇更好。

  吴羽策听到有人叫“吃饭”才醒了过来,阳台上的阳光色调已经是黄昏时特有的金黄,坐直身子揉揉眼睛,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

  “几点了?”他随口问。

  李轩本来在一边抱着茶杯玩手机,见他醒了,便也放下杯子站起来,然后伸手去捞掉地上的毯子。

  “五点。”

  “我睡了多久?”

  “一个半,左右。”李轩答道,“刚好,画完吃饭。”

  吴羽策低头看手上的百合花,还算美观,至少看不出那里有一道骇人的疤痕,墨绿的茎条好像正从手腕的血管束中汲取养分,也许放久一点白色的花瓣就会变成红色。

  吃饭吃得很平淡,锅碗瓢盆都是普通款,这让吴羽策想起在自己家里吃饭,那个时候父亲难得回家吃饭,妈妈会多烧一点菜,三个人围在方形的餐桌边上,也不聊天,就偶尔问几句学习,然后吃完了,然后自己和爸爸石头剪刀布决定洗碗人选。

  饿了,吴羽策吃了一大碗饭,边吃边夸菜的味道,轩母很开心,恨不得再给他盛一碗饭。菜过五味,轩母问吴羽策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最后一班渡轮回岸上去,明天的飞机回去。”

  “那还有一段时间,让轩陪你四处逛逛。好不好呀李轩?”

  “好好好,太好了。”这句话李轩发自内心,至少不用洗碗。

  歇了会儿打算出门,吴羽策穿上鞋,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开门出去,海绵宝宝还顶着天花板无话可说。李轩出门也看到,伸手拿了线。

  “轩,给你爸把晚饭捎了去。”

  “哦好。”李轩又接过布袋子,还不轻,看了一眼里面三个盒子两菜一汤。

  下了楼,拐出小区,李轩问吴羽策是不是第一次来厦门,吴羽策说不是。

  “上次什么时候?”

  “五年之前。”吴羽策插着口袋四处张望,天已经黑了,大街上四处有不同色调的灯光涂抹在石砖步行道上,都在不断把他记忆里的一些东西一丝一丝牵出来,他皱皱眉,“但是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嗯……”李轩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于是说,“你要给你家里带点特产回去吗?”

  “再说,”吴羽策想到特产店里的珍珠和珍珠粉只觉得扑面而来的土气,“你爸的店什么时候到啊?”

  “到了。”李轩抬头点点,左前方,一家不大的店面,招牌是蓝白的地中海风格,黄色的灯管拼出一个“粥”字,店里客人不多,李轩推门,叫了声“爸”,几位食客抬头,又自顾自低下头。吴羽策全程处于恍惚的状态,他环顾四周,陈设没有太大的改变,唯独那块写菜单的黑板大了一号,清一色的白粉笔写着今天的粥品。

  李轩走到后厨找他爸,吴羽策停在前台,看着收银台角落里放着的一只塑料碗,李轩出来看到他还呆站着,“进来吗?”

  “不用了,”吴羽策不动声色,观察者李轩的反应,“我怕我又饿了。”

  李轩笑了,转身又跟里面的爸爸说了几句,半天一个脑袋探出来,“哦,轩朋友啊,男孩子长得挺标致的啊。”

  “叔叔好。”

  “诶。”轩父应了一声,又跟李轩说,“你带人家到处逛逛啊,店里有什么好呆的?”

  李轩说好,回身看到吴羽策盯着一个塑料碗,“那个是我在这儿吃饭的时候用的,我爸有事的时候我有空的话就帮他在店里看着,哦对了,我也会烧粥,我们家祖传。”

  “你那烧的还没到我一半火候好吗?”轩父在后厨喊。

  “我一个业余的这种程度已经谢天谢地了好吗?”

  “还行吧。”吴羽策低声说。

  李轩转头看他,吴羽策只是笑,现在轮到李轩一脸问号。

  走出店门,李轩挑了热闹的地方去,路上吴羽策问他,你经常帮你爸看店吗?

  “偶尔,一般六七月份我空一点的时候会看着,怎么了?你上次来过我们家的店?”

  “不知道。”吴羽策抬头看了一眼李轩手上还牵着的海绵宝宝,还是选择搪塞,实则是赌气,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都等着自己想起来好了。

  看来他确实是忘了那天晚上的客人和海绵宝宝。

  就像自己也忘了些什么一样。

  这很正常,吴羽策这样告诉自己,如果人的大脑不会舍弃不重要不清晰的故事,那迟早会超负荷。

  就像未来的自己并不能够清晰得记得今天晚上李轩带自己逛了那几家店,不能清晰得记得他们最后挑中了哪个八音盒,不能清晰记得自己吃的甜筒是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不能清晰记得海绵宝宝的棉线在李轩手指上绕了几圈,不能清晰记得人潮来时李轩拉着自己的手几秒之后才松开。

  也许又一个五年之后,这个晚上在自己的存储库里只会拥有黄色的灯光与白色的星光,还有黄白色的海绵宝宝。

  十一点,轮渡码头只有他们两个人,基本没有游客选择在这个点回岸上。

  “海绵宝宝送你了。”吴羽策并没有把告别弄得很漫长,“谢谢,今天很开心,以后有缘会再见的。”

  李轩点头,说当然,那再见。

  吴羽策转身走进检票口,检票的大爷在他的船票上打了个孔,然后他走过浮桥,走上船的夹板,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灯光璀璨的小岛。

  船发动,轰鸣的引擎声让他越发觉得海上安静无声,然后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阿策!”

  多少带着喊的意味,但是经过海风过滤海浪延迟,那个声音飘飘忽忽,好像从梦里传过来,从无数个梦里传过来,除了那个声音还有爆炸声,警笛声,脚步声,还有心电图机的滴滴声,手术器械的碰撞声。

  他抬头,没有留意顺势流下的眼泪,看到李轩在向他招手。

  他想告诉他,我想起来了,但是他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来。

  越来越远,吴羽策一直站在甲板上,下一次见到会是什么时候?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还是下辈子?他不知道。

 

 

  回到西安之后休息了一段时间他就去警队报道了。父母从事一项职业一般不会让儿女也入同样的行当,因为他们最知道这其中要吃多少苦。所以父亲从来都没把他当做警员培养,让他读的是医学专业。父亲走了之后,吴羽策提出了要求,他知道这危险,可能自己有一天也会向父亲那样牺牲,但是出乎他的意料,母亲同意了。

  还在xing警大队实习,但是也常常要出任务,队长老张对新人照顾,给的任务索性都不艰巨,三天两头也能回家吃晚饭。

  这几天突然冒出来一个走si团huo,上面派下来的队伍已经快捅到他们老巢了,需要当地警力配合。于是跟着大部队到了地方,正分配任务的时候一队人从边上走过,回头看,是特警方面的人,正纳闷自己怎么这么敏感,老张突然叫他。

  “策啊,李队叫你南边A出口等一下他啊不是你守A出口。”

  吴羽策有点懵,心里想的是没有这么巧,想了大概快半个小时,直到等到李轩拿着枪押着排成一队的人犯从A出口最后一个出来。

  “hello,”李轩把头盔摘下来,笑盈盈的样子,“好热啊。”

  吴羽策记得早上听新闻说今天零下多少到零下多少。

  “什么时候走?”

  “现在。”李轩笑笑,“我已经违反纪律擅自离队了,就算我是队长也没用。”

  “哦,那再见。”吴羽策把手背在身后向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要说的?”

  “后会有期。”吴羽策向李轩举了举自己的手臂,李轩还是上来拥抱了他一下然后才说拜拜。

  也许确实用不着三十年四十年或者五十年。

 

 

  六月份有年休假,吴羽策收拾了东西去厦门。

  之前那次他终于记得用手机定个位记录一下,这次很容易找到了那家粥店。中午,店里生意难得好,他牵着新买的海绵宝宝往收银台走,收银台没人,他看了一眼黑板上的菜单,内心在豆腐鱼和大虾之间摇摆不定。过了一会儿轩父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看到吴羽策之后愣了愣,“是……阿策吗?”

  “嗯。”

  “你找轩吗?他刚走一会儿,这会儿应该在码头了。”

  吴羽策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心下释然,一路上风风火火,只是直觉让他觉得自己到这儿一定能遇到李轩,但是回想起来,他们似乎并没有因为刻意遇见过,从来都是出乎预料的。

  “你现在去说不定……”

  “没事,我就是来喝粥,要大虾蟹腿白粥。”吴羽策说着拿出钱包,然后听到身后有人喊。

  “爸我充电器是不是落在你那儿了,帮我找一下我赶不上船了。”

  李轩拖着个行李箱,走到收银台,转头觉得边上人好面熟,反应三秒,“爸你慢慢找。”

  “不赶船了?”吴羽策抬眼看他。

  “反正赶不上了等下一班吧。”李轩脸上发红眼神不知道往哪儿放,一阵手忙脚乱把柜台上露出的充电线胡乱往里面塞了塞。

  “我还没吃午饭。”吴羽策不再看他,抬头看墙上的钟佯装皱眉。

  “我刚说等下午那班。”

 

  光知足是不够的,人应该学会追求。无论是欲望还是盼望,无论你想要的离你有多近或是多远,你都应该伸手去够一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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